热播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让一个老话题浮出电视圈——特型演员。这部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里,没有采用一个特型演员,取而代之的是很多观众眼里的熟面孔,他们可能演过《还珠格格》、演过《蜗居》、演过《媳妇的美好时代》……他们以往的角色都是普通人,演过普通人再来演伟人,在几十年前的中国影视圈,是不可能的。
模仿领袖惟妙惟肖
1928年,苏联电影大师爱森斯坦在影片《十月》中,第一次采用特型演员塑造了列宁形象,尽管很多人认为,这个演员长得并不太像列宁,但从此,苏联电影中由特型演员扮演领导人成为惯例。这些演员把扮演领袖作为演员生涯的最重要任务,后半生几乎只模仿一个角色,演员鲍·瓦·史楚金无疑是其中一位表演天才。

1937 年 5 月,红军战士史楚金正在某部队礼堂排练小型话剧,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和导演米哈伊·罗姆推门进来。他们来为即将拍摄的《列宁在十月》遴选特型演员。很快,史楚金凭借与伟人相似的外貌和出色的表演获得了两位主创的一致认可。
为了演好伟大领袖列宁,史楚金买来十几本关于列宁生活工作的书籍,没日没夜地阅读,从中仔细揣摩列宁怎样讲话,怎样微笑,怎样大笑,怎样走路,怎样吃饭,怎样与人握手……半个月后,他的模仿已经可以以假乱真。
由于史楚金精湛的演技,影片《列宁在十月》只用了 55 天就拍摄完毕,列宁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看过影片后感慨说:“史楚金演得太像伊里奇了,我都被他迷惑了。”

从此,史楚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完全按照列宁的标准去做,晚上睡觉仿照列宁的睡姿,与家人聊天模仿列宁的口气……史楚金把自己变成了列宁的“影子”,深陷其中,难以自拔。1939 年,史楚金在拍摄影片《列宁在1918》时积劳成疾住院,不久便去世了,他成为第一位被累死的特型演员。史楚金去世后,苏联电影总局给予他很高评价,并称“由于他的英年早逝,‘列宁影片系列’再也无法继续拍摄下去,这是苏联电影事业的最大遗憾。”
领袖“列宁”之后,苏联电影圈最著名的特型演员是扮演斯大林的米哈伊尔·格洛瓦尼,他在相貌上与斯大林十分神似,因大型革命历史影片《伟大的曙光》一炮而红。上映前,电影被送到克里姆林宫审查,斯大林看过后良久没有说话,正在大家都紧张不已时,他说:“真没想到,我这个人还那么富有魅力!”从此米哈伊尔·格洛瓦尼成为获得斯大林本人首肯的专职特型演员。

在十年后的影片《宣誓》中,剧组为迎合斯大林,虚构了列宁临终前确定斯大林继任的情景。这让斯大林格外满意,特意召见米哈伊尔·格洛瓦尼。在斯大林的私人宴会上,米哈伊尔·格洛瓦尼身穿拍戏的大元帅服出现,说话也带有浓重的格鲁吉亚口音,举手投足都是斯大林风味,官员们吓了一跳,斯大林本人赞赏不已:“你算是把我研究到家了。”
1950年,在斯大林的建议下,米哈伊尔·格洛瓦尼被授予“苏联功勋人民演员”的光荣称号。然而仅仅三年后,斯大林逝世,赫鲁晓夫上台,所有与斯大林有关的都被否定,格洛瓦尼的那些影片被打入冷宫,他本人也迅速被边缘化,郁郁而终。
在视频影像传播并不发达的五十年代,特型演员有其独特的生存空间,人们很容易把对领袖的崇敬投注在电影形象上,史楚金和格洛瓦尼的境遇完美诠释了那个年代领袖在普通人心目中的分量。而在比邻的中国,在电影或舞台上演绎领袖,是被禁止的。
银幕上出现毛泽东
上世纪50年代,《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等苏联电影在中国大放异彩,中国人头一次在大银幕上看见由演员扮演的政治领袖,这些演员的相貌和言谈举止竟和领导人一模一样。与此同时,国内的艺术作品则极力避免对领袖人物的正面描写,实在无法回避时,导演会通过环境、音响和色彩的渲染,用隐喻的手法表现。七十年代末期的电影《延河战火》中,毛泽东形象就是以窑洞窗口的红色灯光配以东方红音乐作为替代。
1979年的电影《大河奔流》第一次小心翼翼越过了影视作品的“领袖雷区”:在高亢有力的音乐背景下,毛主席悄然出现在黄河大堤,身后跟随几个人,大堤下戒备森严,主席对女主角李麦说:“李麦同志,请你来和我们谈谈黄河的情况好不好?”就是这唯一的一句台词,已经是巨大突破。
随着我国第一代领导人的相继离世,在艺术作品中扮演领导人成为可能。在《大河奔流》
中扮演毛泽东的,是人艺的著名演员于是之,于是之的相貌当然不算与毛泽东相像,他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特型演员。1978年,国务院文化部和解放军总政治部下达通知,在全国全军范围内挑选适合塑造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特型演员。
经过大海捞针式的搜寻,20 多位扮演毛泽东的入选者照片最终被摆在叶剑英的办公桌上,其中一张与毛泽东中年时代惊人相似,叶剑英简单了解后,果断在这张照片后面画了一个圈。这位被选中的毛泽东扮演者,就是日后为大众熟悉的特型演员古月。
古月原名胡诗学,时年41岁,身高1.80 米。拍定妆照前,古月穿上省话剧团《西安事变》中毛主席的服装,让化妆师简单做了一些面部处理,化妆师脱口而出:“比我们团的‘毛主席’像多了。”
凭借惊人的形似,古月成为叶剑英亲自圈定的扮演毛泽东人选。原为部队基层文化干事的他毫无表演基础,起初也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但发掘古月的解放军总政文化部部长胡可告诉他,不会演戏不要紧,可以学。
电影《西安事变》中,古月第一次扮演毛泽东,戏份不多,出场次数有限,古月的表现并不算突出。此后的20余年中,他共扮演了84次毛泽东,并且渐入佳境,越来越被观众所接受。

80代初期饰演领袖人物还是一件新鲜事物。特型演员的化妆造型成为化妆师业务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会影响职称评定。化妆师白丽君回忆说,尽管古月的自然条件比较好,但他与毛泽东的真实形象还是有差距的。化妆师在为他造型时,首先剃去了前额部分头发,使他前额开阔的程度类似毛泽东,又削减了过于浓重的眉毛,修整了眉形,眼睛也经过适当的粘贴,使他双眼皮更大更明显。下巴的痣是经过模具用乳胶制作而成的,粘贴时位置要非常准确。发型则根据毛泽东不同年代、不同时期的具体情况造型。
90年代的影片《开国大典》是古月特型演员生涯的一个高峰,当时的领袖资料有了更多披露,演员有机会塑造一个更为客观有血有肉的毛泽东。这部电影也是中国早期特型演员的一次集体亮相,饰演毛泽东的古月、饰演蒋介石的孙飞虎、饰演周恩来的黄凯、饰演刘少奇的郭法、饰演朱德的刘怀正、饰演邓小平的卢奇、饰演刘伯承的傅学诚等,均被大多数观众认可为“最像”。这个时期也是中国电影特型演员发展的鼎盛时期。
演领袖不能演反派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中国特型演员的选择和塑造还只限于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等少数几个人物。到了80年代末和90年代《大决战》、《大进军》等系列影片,以真名真姓出现的历史人物已经达120多位了。遴选特型演员成为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有些演员还要从国外选,例如《北纬三十八度线》中的杜鲁门、麦克阿瑟,摄制组专门派人拿着资料照片去加拿大挑选外形符合的外籍演员。有些演员与饰演的历史人物差距较大,但其可塑性强。孙飞虎平时不化妆很难把他和蒋介石的形象联系起来,但是他一经化妆造型,把头发刮成半秃型,贴上小胡子就特像,观众也认可。
特型演员被挑中的目的就是演伟人,很多人一辈子只演这一个角色。专业演员出身的刘劲,在学校里学习塑造各种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但一演上周恩来就是十几年。常年沉浸在一个角色的精神世界里,让刘劲变得愈发孤独寂寞。“别的角色演得越来越少,因为有很多限制和约束。但单演总理,如果编剧没有提供更多的东西给予帮助,在创作上就会显得很枯竭,该用的东西都用了,你该如何往前迈进,提升自己呢?”
特型演员大多隶属于八一厂等影视制作机构,演出的角色是领袖,不能私自接戏,更不能演反派角色。2001年,刘劲在《欲望的代价》中演了一个反派,结果遭到了朋友和观众的严厉批评,“请你以后别再演这些乱七八糟的角色了!”在刘劲看来,领袖“光辉形象”,从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自己的自由。“金鹰节后,有一个好本子找我拍,那角色我特别喜欢,片酬也高。但抗战胜利60周年到了,一批战争题材影片上马,把我这两年的时间都排满了。革命战争题材影片一般都在一些很偏僻、艰苦的山区拍摄,说实话我们的工作真的很累,但是片酬却很低,比一些商业运作的片子低多了。我只有自己给自己做工作,告诉自己肩负了多少人的期望。”
进入1990年代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影视作品受到了西方大片和国内商业娱乐片的冲击,特型演员地位江河日下。与商业演员相比,他们的收入十分有限,如果拍摄自己单位的影视剧,只能拿工资和奖金,一部片子拍几年,有些片酬很少,有些甚至没有片酬只有奖金。《大决战》拍了三年,扮演邓小平的卢奇最后领到的奖金是3000元。
与此同时,一些非特型演员也开始涉足这个领域。演员唐国强在饰演毛泽东之前已经是知名演员,塑造过很多经典银幕形象。唐国强在外表上与中年毛泽东有很大差别,但加上化妆师的巧手和演员本人的模仿,他在电视剧《长征》中领袖形象迅速征服了大多数观众,之后他不仅在各种影视剧中扮演毛泽东,也继续塑造其他人物。以往拍领袖人物,最讲究镜头、角度、方言。说方言,才能捕捉最像领袖真人的角度,但在《长征》中,唐国强版毛泽东放弃浓重的湖南口音,开始说普通话。
领袖人物不求外形太像,但求神似,是上世纪90年代特型演员的一大变化,随着造型化妆技术的进步和观众接受度的开阔,扮演名人甚至可以不相似。2009年,一部群星灿烂的革命历史题材电影华丽诞生,只是看他的演员名单已经让不少投资商心甘情愿砸钱。在中影出品的这部《建国大业》中,只有饰演周恩来的刘劲算是特型演员,饰演毛泽东的唐国强只能算半个,其他如张国立、陈凯歌、李连杰、成龙等都和扮演的历史人物在外表上有很大差距,张国立和蒋介石,除了光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但这些演员都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明星,由他们来扮演历史名人观众爱看,投资商也买账。两年后的《建党伟业》,已经在全片看不到一个特型演员了,也许在将来的影视圈,特型演员这个职业终将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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