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赵淑荷
5月8日下午,有消息称,万玛才旦于7日在拉萨突发疾病去世。后经万玛才旦生前执教的中国美术学院发布讣告,这条消息得到确认。
万玛才旦是谁?打开他的豆瓣影人主页,能够看到一大串未上映或制作中的电影条目。有他导演的,有他编剧的,或者扶持年轻导演而担任监制和制片的。
这些未能面世的项目,足有十来个。其中黄轩参与主演的《陌生人》,刚于3月底杀青。这也是他惨淡经营的二十年里,唯一一次与“流量明星”的合作。
得知噩耗的黄轩,在微博发文:“我真的好难受,我真的好舍不得您……有生之年,我会一直怀念您!”
1969年出生的导演万玛才旦,一直坚持藏语创作,作品有《塔洛》《寻找智美更登》《老狗》《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电影。

万玛才旦作品
他的作品,多聚焦藏族人民的生活,风格朴素,真实自然,因其崭新的风格,被誉为中国藏族母语电影的开创者。他引领的“藏地新浪潮”,丰富了华语电影的版图,也带来了新鲜的语言和表达。
他是电影圈的远方来客,远离一切喧嚣,兢兢业业地创作,同时扶持了大量的年轻导演,把他们推向国际、推向市场,而自己深藏功与名。
他,是一位值得被记住的艺术家。

藏地来的人
万玛才旦一度认为自己是藏族的“逃离者”。
1969年,他出生于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一个村子。在县城读的初中,到州里读了师范。后来,又考到了兰州的西北民族大学,再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心里不安分,想着要出去,到大地方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像是一个逃离者。”

万玛才旦
带着叛离者的内疚,他借助创作,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故乡。
读大学期间,他开始写小说。先后出版了《嘛呢石,静静地敲》《流浪歌手的梦》《乌金的牙齿》。他始终认为,文学,是更适合他的一种方式,比电影更自由、纯粹。随着小说改编的电影作品为更多的观众知道,万玛才旦的小说创作也进入了大众视线。2020年,他凭借《乌金的牙齿》得到“南方文学盛典年度小说家”的奖项。
2002年开始,他踏足电影编导,拍摄短片处女作《静静的嘛呢石》。2005年,他对此进行了扩拍,这是他的长片处女作。电影自然朴拙,真实还原了藏区人民的生活,镜头下的小喇嘛,身处时代与社会的交界,对世界充满好奇与困惑。这部电影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走到国际上之后,得到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高度评价。
《静静的嘛呢石》被视为“藏地新浪潮”的萌蘖。
《静静的嘛呢石》剧照
根据万玛才旦的回忆,差不多在2009年左右,美国印第安纳大学为他的作品展映,提出了“藏地新浪潮”的说法。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概念。
“新浪潮”,源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法国,是戈达尔和特吕弗等电影人领衔的电影革新运动。过去几十年,各种形式的新浪潮,在世界各地遍地开花。它往往意味着一种影像语言与表达方式的革新,也意味着,创作者把电影从虚幻的造梦中解救出来,复归于真实生活的刻画。
遗憾的是,中国大陆始终没有形成类似的理念,直到万玛才旦的出现。
此后十几年间,万玛才旦稳定地产出《塔洛》《气球》《撞死了一只羊》等一系列以藏区人民生活为题材、以各地藏语为主要对白语言、聚焦小人物视角的电影作品,屡次入围国内外各大电影节并斩获不少奖项,其中《撞死一只羊》获得70届地平线单元奖最佳剧本,《塔洛》也入围金马奖最佳导演,并斩获了最佳剧本。
一些电影研究者认为,万玛才旦是一个值得写进电影史的创作者。在他之前,甚至不存在“藏语片”这个分类,以往的少数民族电影创作,大多是外来视角的想象,是一种刻奇化的表达。浪漫主义的想象,掩盖了真实的民族文化生活。
万玛才旦,真正从一个原乡人的内部视角,看待自己的民族。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在万玛才旦富有在地性和主体性的创作中,他不去迎合主流对藏区及藏族人民的想象,拒绝将藏地当作他者言说,而是潜入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在历史叙述和宏大视角的缝隙里,发现藏族人民在民族、地域、信仰的交错与碰撞当中所经历的喜怒哀乐。
他关注现代文明、汉语文化给藏区带来的影响,试图讨论藏地人民在时代中的处境和未来。
2018年,万玛才旦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上映,王家卫担任监制,并且贡献出自己的幕后班底,从这时开始,万玛才旦的创作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
铺路者
万玛才旦无疑是一位电影劳模。
打开他的豆瓣影人主页,你能看到一大串还没有面世的电影作品。这里面,有他自己担任导演的《祝你旅途愉快》《十七英里》《陌生人》《雪豹》,其中《陌生人》刚于3月底杀青,这次他请到了黄轩和熊梓淇担任主演。他开始用明星了,在电影创作上进行新的尝试,但可惜的是,如今猝然离世,他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
豆瓣上可以看到万玛才旦尚未上映的电影的名称
还有不少作品,是他为一些年轻导演担任监制和制片人,包括陈信源的《黄昏马戏团》,藏族导演洛旦的《新娘》,曾建贵的《河州》,罗润霄的《第二个孩子》,他还给陈国星和拉华加联合执导的《回西藏》进行了美术指导。
这些年,万玛才旦一直在帮助来自藏地的和非藏地的青年导演。
藏族导演松太加,与万玛才旦结识于一次文联笔会,万玛才旦来到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后,鼓励松太加也来。后者原本专攻美术,在万玛才旦的建议下进修了摄影,负责了《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的美术,并且在《老狗》当中担任摄影师。
有了这些磨炼,松太加也筹备拍摄了自己的作品《阿拉姜色》、《河》等,在国内外也获得了一些奖项的认可。

松太加电影《河》
同样来自青海的拉华加,在北漂时期,被万玛才旦“拉进”了电影行业。那时候,他常来旁听北电的课程,跟万玛才旦租同一个屋子。他听从万玛才旦的建议,先去学藏语言学,又来北电进修。在《塔洛》的时候进入万玛才旦的剧组。一有别的项目,万玛才旦就推荐他,磨炼之下,拉华加拍出了处女作《旺扎的雨靴》,获得第12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导演。
也是这样的提携,藏语新浪潮,才得以在艺术圈形成声浪。
推动藏地影人创作团体形成的同时,不少非藏族的边缘导演,也得到了他的帮助,走上了创作之路。
内蒙古张大磊拍摄处女作《八月》时,没钱,没经验,拍一半就停了。万玛才旦丝毫不计较,担任了监制,给了很多拍摄的建议,将多年创作探索出的独树一帜叙事语言,倾囊讲授,完美融入到电影画面中。

万玛才旦担任《八月》监制
2016年,《八月》一鸣惊人,斩获第53届金马奖的最佳影片。那是新人导演张大磊做梦也没想到的。如今,张大磊的影视资源越来越多,还执导了剧版《平原上的摩西》,入围了今年柏林电影节的剧集单元。
身体力行的万玛才旦,对中国电影的未来有信心:“就像前面有人铺路,往后我觉得是会越来越好的。”
据说,他去世前的最后一条朋友圈,都在关注青年电影人。

怀念他,不只因为电影
在他离世这天,微博,豆瓣上的电影从业者,研究者和影评人,无不感叹,“他是一个完美的电影人。”
即便对万玛才旦电影本身的评价不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赞扬万玛才旦的人格。
影评人木卫二说,他形象儒雅,谈吐温和,谦逊,话少,但创作量,又如此之多。他与大众印象中,故作神秘,笑谈资本,把持话语权的电影大导演,相去极远,几乎就像一个误入电影圈的远方来客。
人们赞扬万玛才旦是一个完美的电影人
提到万玛才旦,放映机构VCD影促会的工作人员告诉南风窗记者:“跟他接触过的人,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他。”
万玛才旦经常给VCD影促会介绍新的创作者,不是推荐人脉,而是根据活动研讨的内容细细考量。
万玛才旦长期在藏区创作,日程很满,对待影促会的邀约,抑或只是日常问候,他不管多忙都会回复,无法来到活动的话,他会向工作人员解释原因。
前几日,万玛才旦参加了北京国际电影节,担任“注目未来”单元的评审主席,他把奖颁给了导演菅浩栋的《夜幕将至》。菅浩栋存了万玛导演的微信很多年,领奖结束后,他第一次给万玛导演发消息,感谢他对自己作品的喜欢与认可,万玛导演回复:“继续加油!”

《夜幕将至》海报
接受采访的时候,菅浩栋感慨,做文艺电影很难,创作者更加能够感同身受,这些年来,大家都很不容易。
就像贾樟柯导演曾说的那样,有万玛导演,他不孤单。菅浩栋深感电影不是一个人的艺术,“是整个行业相互帮助抱团取暖的成果,他的离开,对我们来说,就像突然少了一个精神的榜样和灵魂人物。”
影评人法兰西胶片说:“万玛老师是我认识的这个年纪里,受物质干扰最少,对文字和电影最虔诚的导演。”
他身上有着藏族人特有的澄澈和干净。大学毕业时,同学骑摩托车压死了一只狗,他就去大昭寺点了一盏酥油灯。他说:“人死后,肉身跟灵魂没有关系,就像衣服一样,穿旧了就要扔掉,重要的是灵魂。”

万玛才旦在拍摄现场
万玛才旦一刻没有停止,他的生命几乎与电影等长。
或许我们依然可以等待那些遗作的面世,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离去的万玛才旦,有希望还会以电影为载体,再次与我们见面。
我们会在电影里面久别重逢。
以上就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关于《故事只讲了一半, 你却猝然离世》的最新内容,了解更影视资讯、明星动态,请多关注策驰影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