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官令仪
烛光怯怯的创出一个世界。男女两个人在幽暗中只现出一部分的面目，金色的，如同未完成的杰作，那神情是悲是喜都难说。——《多少恨》
张爱玲和桑弧
张爱玲27岁那年，遇见了31岁的导演桑弧，两人首次合作推出的电影《不了情》，一炮而红，叫好又叫座。
那年，张爱玲和胡兰成还没有彻底分手，便与桑弧秘密地走到了一起，随后两人再度合作，由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了《太太万岁》，互相欣赏的两个人可以说是因戏生情。
张爱玲是很爱桑弧的，为此她还给胡兰成写了决裂信：“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的。”然而，即便和胡兰成彻底断了关系，即便爱桑弧爱得那么小心翼翼，两人最终还是有缘无分。
缘由是，张爱玲和桑弧同居期间停经，她误以为自己怀孕了，结果桑弧找来妇科医生一检查，才得知真相：此前张爱玲打过胎，子宫颈断裂。桑弧为此很痛苦，而一向在爱情里卑微的张爱玲也很懊悔，两人就此渐渐疏远，终成陌路。
没多久，桑弧另娶他人，张爱玲也远赴美国，嫁给了剧作家赖雅。
电影《不了情》剧照，张爱玲偶像陈燕燕扮演虞家茵
小说《多少恨》，就是张爱玲根据自己的电影剧本《不了情》改写的，这是一个凄美的婚外情故事，就像现实中的她和桑弧一样，很多时候，并不是有爱就能成为眷属，真爱也有很多阻力，无奈、遗憾、矛盾与挣扎，让爱情和婚姻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么，面对欲望和冲动，我们该何去何从，如何应对？《多少恨》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出身低微的知识女性虞家茵，在给富商夏宗豫的女儿当家教期间，互相爱上了对方。夏宗豫的原配妻子，是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患有肺痨，命不久矣。虞家茵在道德和情感的挣扎中，最终选择退出，远走他乡，避免了做小三的命运。
不过，虞家茵和夏宗豫的未了情，却让人同情、惋惜又哀叹！他们一个温婉，一个儒雅，如果早点遇见，未尝不是好的姻缘，可惜囿于世俗观念和婚姻的围城，不得不含恨而别。
电影《太太万岁》剧照，这是张爱玲和桑弧的第二次合作
来自婚姻破碎家庭的孩子，让人莫名心疼
著名剧作家萧伯纳说：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就虞家茵来说，她所有的幸与不幸，便在于爱的欲念没有得到满足，包括来自家庭的爱和情人的爱。
虞家茵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很早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着母亲生活。
她的父亲虞老先生，年轻时候是个思想顽固但行为放荡的浪子，经常眠花宿柳，后来娶了另一个女人，就和虞家茵母女断了联系。
虞家茵在母亲含辛茹苦的培养下，长成了一个知书达礼的美人，毕业后她来到上海谋生找职业，母亲则住在乡下。
这天，虞家茵和闺蜜秀娟相约去看电影，可是电影要开始了，秀娟却还没来，家茵想退掉一张票，影院不给退。这时，急匆匆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想买一张电影票，座都已满了，售票小姐便建议虞家茵把票转手给中年男人。
两人的座位挨着，但基本没说什么话。没曾想，这巧合中的一面之缘，却阴差阳错地开启了一段苦情的婚外恋。
秀娟没去电影院赴约，是因为丈夫夏宗麟生病了。家茵知道后，前去探望。夏宗麟是一个药厂的副经理，他的大哥夏宗豫是经理。
秀娟得知家茵正在找工作，就把她推荐到大哥夏宗豫家去当家教。夏宗豫的太太有肺病，长期住在乡下，他们有个8岁的女儿夏小蛮，没人管教，家茵觉得差事不错，就同意了。
家茵来到夏宗豫家，开始给夏小蛮辅导课业。这个夏小蛮，母亲长期不在身边，父亲又忙于工作经常不着家，也是一个非常孤单和叛逆的孩子，夏家虽大虽富，但冷冷清清，平时由一个女佣姚妈照看孩子，料理家务。
家茵毕竟是一个温柔有爱的女子，当家教没几天，夏小蛮就离不开她了，非常听她的话，总是缠着她。
不过，由于都是白天去夏家，所以家茵和男主人夏宗豫，一直没有见过面。到夏小蛮生日会的时候，小蛮非要让老师家茵也参加，家茵和夏宗豫这才见了面。
一见面，才发现，彼此就是在电影院接手过电影票的人，两人心中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夏宗豫成熟儒雅，又一手创办了兴中药厂，可以说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但他的婚姻并不幸福，太太是父母之命娶来的乡下女儿，而且后来又得了肺病，长期在乡下疗养，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的夫妻生活，更加充满了隔阂，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夏小蛮总是把家茵挂在嘴上，这让夏宗豫也格外关注起家茵来，家茵年轻貌美，而且风趣知性，关键是待小蛮很好，夏宗豫的心起了波澜。
夏小蛮发烧生病躺在床上说胡话，嚷着非要老师家茵来陪她。父亲夏宗豫没办法，只得去把家茵请了来。
这期间，家茵很多年没见的父亲虞老先生，来上海寻她了。一来，就假惺惺地倾诉亲情，家茵知道父亲的秉性，一点都不想见他。果然，虞老先生在诉了一番苦后，开口就向女儿要钱。
家茵租住在狭窄简易的房子里，本来就很拮据，但还是把仅有的五万块拿出来给了父亲，让他回杭州老家去，虞老先生满口答应着，可是转身就把钱花掉了，回头又来找女儿，而且找到了夏家。
虞老先生得知夏家有钱，于是死缠着女儿，要女儿说情把他介绍到夏家的药厂去上班，女儿知道父亲秉性差，脾气怪，不靠谱，便总是把他支走。
可虞老先生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他听说夏宗豫喜欢自己女儿，于是便俨然以老丈人的身份和姿态出入夏家，摆架子，混吃混喝，不断搅局，最后亲自找到夏宗豫，终于进了药厂上班。
可是，虞老先生并不好好上班，他总盼着女儿嫁给夏宗豫，而且已经把夏宗豫当成了女婿，多次和夏宗豫借钱，更过分的是，挪用公款二十万元，供自己消遣。
家茵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她恨父亲当年抛弃她们母女俩，也恨如今父亲来搅扰她平静的生活，把她当作攀附夏家的筹码。
父母婚姻的不幸，让家茵饱尝人世悲凉，这让她面对感情时，也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步父母后尘。
发乎情，止于礼，克制欲望的背后是违心
在虞家茵的细心照顾下，夏小蛮的病终于好了。夏宗豫为了感谢她，买了一盒上好衣料去酬谢。
家茵租住的房子虽然狭小昏暗，但是更有人情味，里面有炉子，碗橱，小铁床等。
家茵正在煮饭，是乡下母亲捎来的年糕，夏宗豫平时几乎没在家吃过饭，闻着香，忍不住也要吃，简便的饭两个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家茵取东西把一瓶香水不小心打碎了，洒了她一身，宗豫赶紧掏出手帕来帮她擦衣服，之后把手帕闻了闻说：“好香！我这手绢子再也不去洗它了。留着做个纪念。”
应该说，像夏宗豫这样的男人，不在少数。他们成熟稳重，又有作为，可是却婚姻不幸，在家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每天忙完工作，回到家是冷冷清清，没有一口热饭，也没有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人，纵使有再多钱，住再大的房子，也还是内心孤独空虚，家是只有责任，没有爱的。
《不了情》里的虞家茵和夏宗豫
当然，夏宗豫对女儿还是很疼爱的，他和家茵在一起时，为避免尴尬，也总是以聊女儿为主。
当家茵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夏宗豫后，她内心很恐慌。她不想看到学生夏小蛮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命运：父母离婚，对父亲一辈子不肯原谅。她也不想让宗豫成为一个抛妻弃子的人，于是想要离开夏家，重谋职业。
夏宗豫怕家茵离开，就约她去看电影，电影没赶上，两人就在影院墙边的一溜沙发上聊天，一聊三个小时，他们在一起总是很轻松很自在的，相处不累。
家茵终于没有走，宗豫也总是在下班后，来她家里坐坐，她教他用骨牌卜卦，宗豫卜的卦是：“莫欢喜，总成空，喜乐喜乐，暗中摸索，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宗豫虽然不迷信，但家茵却沉默了下来。
她给他削梨吃，他要分一半给她，她不吃，因为“不可以分梨（离）”。她在火炉边看手上的螺纹，他不懂什么是螺，她就帮他看：圆的是螺，长的是簸箕。
宗豫有很多螺，家茵却几乎全是簸箕。
家茵笑道：“螺越多越好。没有螺手里拿不住钱，也爱砸东西。”宗豫笑道：“哦，怪不得上回把香水也砸了呢！”
不消说，宗豫和家茵在一起，才懂得了什么是人间烟火气，两人有情有爱，也合拍，但从不逾矩。
不曾想，宗豫的太太听闻风声，从乡下赶来了大闹一场。宗豫要和她离婚，她死活不肯，她只想要个名分，只想要一个表面上完整美满的家，她可以容忍家茵的存在。
然而夏宗豫是坚决要离婚的，他对家茵说，他很早就有离婚的打算，只是遇到家茵后，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我跟她感情本来就没有。她完全是一个没有知识的乡下女人，她有病，脾气也古怪，不见面还罢，一见面总不对。这些话我从来也不对人说，就连对你我也没说过——从前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来一直就想着要离婚的。
家茵心烦意乱了起来。这档口，虞老先生又来搅局，他建议家茵再租个好点的房子，好让宗豫金屋藏娇，宗豫心烦不愿回太太那儿，肯定日日来家茵这边，只要把钱和人都抓在手里，还怕原配吗？
家茵对自己的父亲，真是无语得很。虞老先生不甘心，又跑去夏太太那儿出主意，说可以让女儿给夏宗豫当姨太太，并保证宗豫和夏太太不离婚，以此为条件顺便要借五十万钱。
夏太太想，只要不和宗豫离婚，怎么都可以，于是找来家茵，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了，要么让家茵先当姨太太，等自己死了就可以扶正，要么家茵就先等着，毕竟年纪还轻，等自己死了再嫁过来，孩子小蛮也就不会恨父亲。
家茵痛苦极了，她心中爱的欲望和冲动已经很强烈，她自然是不想离开宗豫的，但她又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照她说的——等着。”“等着她死？”“可是，我也是为他想呀！”“就不能够让他的孩子恨他，像你恨你的爸爸一样。”
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后，虞家茵的理智终于战胜了情感，她打算离开宗豫，离开上海。
此前，家茵就接到过厦门一所学校里的聘书，于是她连夜买了船票，只身南下。这晚宗豫买了双新碗筷，准备和家茵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不料，家茵却就这么离开了。家茵给宗豫的说法是，自己要回家和表哥结婚去了，是乡下母亲定的亲，从此绝了宗豫的念想。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也许就是求而不得爱情的最好结局了吧！家茵极力克制自己欲望的背后，是违心的欺骗自己，不过她终究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不了情》剧照
结语：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
家茵虽然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但她的内心却是强大的，她独立自主，也不依附权贵，正是这点让人着迷，包括宗豫。
肖伯纳曾说：“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
有的人在爱情里会变得软弱，有的人则会变得坚强。家茵当然是爱宗豫的，但她为了顾全夏宗豫一家人的感情，尤其是夏小蛮的成长和未来，宁愿做自我牺牲，也不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完整性。
这种发自内心的自我控制，就是强者的本能，在单身家庭里长大的家茵，内心早已磨炼得强大，能独自忍受苦痛。
“最高贵的爱情，存身于苦行僧的生活，他们终其一生与原欲的诱惑挣扎不已。”弗洛伊德的这句话，用在家茵和宗豫身上，也是贴切的。
《不了情》里由陈燕燕扮演的虞家茵
夏宗豫虽然事业有成，但中年男人无爱无性的婚姻生活，让他过得并不幸福。当工作和家庭只剩下责任，而没有激情和成就感时，尤其是成就感无人可分享时，是最孤苦凄凉的。
在遇到家茵后，他也有过矛盾挣扎，是家茵让他重又感受到了那份家庭中缺失的温暖和活力，他由不得自己。
家茵呢，遭遇突如其来的感情和幸福，却并没有立马沦陷，她面对情感的原欲，和来自宗豫的诱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坚守。自始至终，她的身心都是完整的。
这两人的爱，很悲情，也因为家茵的坚守和离开，而变得高尚。离开后，可想而知，彼此将继续过起苦行僧式的生活。
《不了情》里夏宗豫的女儿夏小蛮
另外，家茵的父亲虞老先生，就是捆绑式亲情的例证，他好吃懒做不负责任，自私爱钱，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年轻时，为了娶姨太太，和原配离婚，年老后，为了嫁女儿捞一笔钱，又要让女儿去给夏宗豫做姨太太，真是可耻的紧。
家茵正是因为见证过父母婚姻的不幸，所以才不想让自己也陷进不完整的家庭，爱情固然美好，但婚姻更加真实，而且残酷。
这就像张爱玲和桑弧的爱情一样，同样经历过父母不幸婚姻的张爱玲，如果和桑弧走在了一起，也未必会幸福，世俗的观念和婚姻的消耗，永远比爱情卑鄙。
也只有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懂得自我控制的人，才配拥有幸福。
《不了情》剧照，虞家茵的父亲，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责任心的人
你如何看待虞家茵和夏宗豫的爱情，虞家茵最终的选择正确吗？欢迎留言讨论。
